旅人的告白 : 克里特島(Crete)懷古

當我拖著行李走出郵輪，克里特島風平浪靜，無風也無雨，不禁想起此島原是天神宙斯( Zeus)的地盤，海神的法力不及於此。宙斯在神話中是個好色之徒，有一天他被國王的女兒歐羅巴(Europa)美色迷住了，想要一親芳澤，於是化身成為一隻健壯的金牛，引誘歐羅巴跨上牛背，然後跳入大海，綁架她到克里特島，免得善妒的老婆赫拉(Hera)發現，而破壞他的好事。由於宙斯是島上的主宰，歐羅巴身處陌生的國度，無親無故，只得委曲求全，滿足宙斯的慾望，而她從此聲名遠播，歐洲大陸(Europe)的命名就是取自她的名字。*

其實，克里特島是希臘最大的島嶼，也名列地中海最大的島之一，總面積8,336平方公里，人口約60萬，以東西方向的狹長地形，橫陳於大海之中，鄰近歐亞非三大洲，戰略地位極為險要，在歷史上曾是歐洲最早文明邁諾安人(the Minoans)的發源地，其後又被拜占庭帝國、羅馬帝國、海盜、歐洲十字軍、威尼斯共和國與鄂圖曼帝國所侵佔，人民遭受荼毒虐待，誠為不幸。

弔詭的是，這些異族統治者留下不少的建築，如今成為有紀念價值的古蹟，供人參觀憑弔，大賺觀光財。以克里特島的首府伊拉克利翁(Heraklion)為例，威尼斯人興建的《石獅噴泉池》(Morozini Fountain)、《貴族俱樂部》(Loggia)，以及古羅馬拜占庭帝國建造的《聖提多教堂》(the Church of Titus)，都聳立在市區最繁忙的「8月25日街｣(25^th of August Street)上(當天是克里特島獨立紀念日，故以之為街名)，成為重要的觀光景點。

《石獅噴泉池》正式啟用於1628年，由威尼斯指揮官摩洛基尼(Francesco Morozini)所建的，從15公里外的山下導引清水，解決該城市民眾的飲水問題，在當時堪稱工程與建築上的重大突破。

我曾坐在噴池旁的椅座休息，凝視那座古老的紀念物，其池底中央層疊著三個大圓環形石盤，上方砌成六座連環的蓄水槽，上端架起四隻石獅子，清水由張開的獅子嘴巴流出，而最頂端原有一尊海神波賽冬的大理石雕像，卻已不翼而飛，下落不明。我細看之下，那蓄水槽外觀銘刻著一些神祕的海底生物，諸如海怪、海豚、美人魚等等，至於栩栩如生的石獅子，則與威尼斯的國家符號有關，是其強權的象徵。

在北方的街角，矗立著《貴族俱樂部》，也由指揮官摩洛基尼興建，原是威尼斯貴族的辦公與休閒聚會處，如今成為市政廳(City Hall)的所在。其長方形樓房高兩層，但建築風格迴異，下方以「多立克式｣(Doric)簡約風貌出現，開闢一道由七座拱形開放空間的走廊，上端則是「愛奧尼克式｣(Ionic)繁複裝飾規格，配置七具大型窗戶，窗下的長形牆面上雕刻一些盾徽、甲冑紋章與勳章，整體格局顯得大氣壯觀，可惜中庭牆面出現一些塗鴉，美中略有不足。

再往北方走去數十步的距離，巍峨的《聖提多教堂》聳立在廣場上，興建於西元961年，以紀念使徒聖保羅(the Apostle Paul)的門徒提多(Titus)，表彰他在克里特島宣揚東正教，並擔任第一位主教的事蹟。

該教堂在威尼斯人統治下，曾經作為天主教大主教的居所，而在土耳其人主政時期，則被改為回教清真寺，更在1856年毀於地震，目前的風貌是災後重建後的結果。

從外觀來說，該教堂是一座四方形的大理石的建築，大門上開設一圓形窗，門旁左右上下各有四扇長方形窗，顯得平凡無奇，但進入教堂內，陽光從牆上的窗戶直接滲透，照亮拱形結構下的大禮拜堂，祭壇之上懸掛聖者畫像，旁邊的聖母抱聖子雕像下，掛著很多信徒贈送的銀牌，信徒在香爐架點燃燭火，並低頭跪下親吻聖母像，臉上表情極為虔誠，散發著肅穆莊嚴的氣氛。

不過，位於克里特島中部偏北邊的伊拉克利翁市，其盛名遠播的古蹟中，以文明價值而言實無以倫比，以歷史年代而言確亙古悠久，以出土藝術而言最瑰麗動人，首推克諾索斯王宮(Knossos Palace)。

克諾索斯王宮是「邁諾安文明｣(the Minoan civilization)的象徵，也是古希臘早期文化的濫觴，由西元前2000-1450年的邁諾安王朝所興建，距今約4,000多年，堪稱人類的有價值的古蹟，可是由於地震、火災與戰爭的原因，克諾索斯皇宮埋沒於歷史的長河中，長期失去蹤影，僅在古籍中有所提及。

克諾索斯王宮之所以出土，重新出現在世人眼前，主要應該歸功於兩個人：伊拉克利翁的律師卡羅凱利諾斯(Minos Kalokairinos, 1843-1907)與英國考古學家伊文斯爵士(Sir Arthur Evans, 1851-1941)。

前者家境富裕，事業有成，1877-1878年以業餘的方式進行調查，挖出一些皇宮古物，納為私人家中收藏，卻不幸在1989年8月遭土耳其人放火掠奪，只好把殘餘的古物捐給希臘與歐洲的博物館，希望能引起他人有興趣跟進。後者受過古典教育，精通史前歷史，擁有博物館的經驗，1898-1931年在一批考古學家的協助下，皇宮終於被挖掘出土，重見天日，舉世矚目。

令人震驚的是，出土的宮殿極為富麗堂皇，占地2萬平方公尺，樓高五層，宮室多達1000間以上，設有城牆、橋梁、劇院、庭園、學校、祭壇、下棋室、海關管制室、主宮殿、浴室、工作室、廁所、走廊、儲藏室、導水系統、宗教與社交場所，另有壁畫，雕刻、器皿與寶石等藝術品，格局宏大，一應俱全，自給自足，堪稱結構複雜，設計離奇，猶如傳說中的「迷宮｣(labyrinth)，實在匪夷所思。

迷宮在希臘的神話中，傳說歐羅巴被拐騙到克里特島，為宙斯生了三個孩子，邁諾斯(Minos)是其中之一子。後來，歐羅巴嫁給克里特島的國王亞斯特里歐斯(Asterios)，她的三個孩子由國王領養，當國王過世後，由邁諾斯繼承王位，他娶妻生子，過著幸福的家庭生活。

有一天，國王邁諾斯心血來潮，向天神祈禱，承諾獻給海神波賽冬最貴重的動物，作為謝恩的祭品。天神受到感動，就從海中挑一頭美麗健壯的白牛，送給邁諾斯做祭祀之用。邁諾斯對白牛異常鍾愛，不捨得放手，就代之以一隻普通的牛獻給海神。

海神知道之後大怒，決定嚴厲懲罰失信的邁諾斯國王，於是施展法術使國王的妻子迷戀那頭白牛。結果，她放縱情欲，與白牛交配生下人身牛頭的怪獸米諾陶(Minotaur)。國王邁諾斯出於無奈，只好請求工藝大師戴達勞斯施展鬼斧神工，興建一座突兀離奇的迷宮，從此把怪獸鎖進迷宮，以免醜聞外揚，貽笑大方。

迷宮傳奇在古籍中若隱若現，民間傳誦繪聲繪影，代代相傳，成為後人關注的線索，因此卡羅凱利諾斯從孩提時期就耳熟能詳，在心中埋下尋根究底的種子，導致日後他進行挖掘的動力。

當我與眾多的觀光客到達克諾索斯王宮出土的現址，在烈陽下極目去，面前出現的卻是一片廢墟，成堆的斷垣殘壁，一陣淒涼的感覺襲上心頭。接著，在當地導遊的帶領解說下，才逐漸地了解宮殿的原貌，那是由西向東延展，南北兩翼對稱的建築，形成一個「中｣字形，將「中央宮殿｣(the Central Court)團團圍住，是一個相當繁複的結構體。

首先，我們由西邊進入「西殿｣(the West Court)，地面上鋪設大石板，建有一列長形走道與兩座祭壇，作為進入宮殿的官道，也是舉行典禮儀式的區域。由官道行進，可抵達「西廂｣(the West Wing)，有從事行政與宗教活動的官廳。

其入口處矗立大圓柱，高約5.5公尺，走廊上的壁畫是描述祭祀的行列，畫著神明化身的女性與諸多參與的男女，而靠北邊則有一幅《百合花王子》(the Prince of the Lilies)，一名站立的少年，頭戴百合花冠與孔雀毛，黑長髮，細腰，藍色短褲。右手橫於胸前，左手伸向後方牽著某(動)物，可能是政教合一體制下國王兼祭司的畫像，其手法表現人物行進之間的動感，三千多年前人類有如此的繪畫成就，令人感到驚奇。**

克諾索斯王宮複製壁畫

最使人大開眼界的，是靠近南邊通往上層樓「貴族房間｣(the Piano Nobile)走道，天花板由一對白色圓形石柱撐起，兩邊牆面有大幅彩色壁畫，描述行進中的多位黑髮男人，紅色的健美身材，穿著當地服飾(不同顏色的花紋短裙)，手舉形狀各異的祭祀器皿，每列面向不同的方向，據導遊的說法，壁畫人物面向的方向，即是走道轉彎的方向，是建築師作為路標的創意。

二樓的「貴族房間｣是豪華的廳室，以兩排石柱撐起，闢有神龕、大寢室與大堂，殘破的牆面有一幅盛名遠播的《巴黎女士》(Parisienne)壁畫，是一位女祭司側面畫像，鬆蓬的頭髮，大眼睛，紅脣，白長頸，穿著絲織衣飾，洋溢時尚美感，引人遐思。

而位於建築中央的「中央宮殿｣，是南北橫向的長方形大廳，其功能是舉行重大活動、宗教儀式或鬥牛遊戲，成為重要的公共集會的場所。其西側設有四間主神龕(the Central Shrine)，南側備有三間「國王辦公室｣(the Throne Room)，牆面上皆有殘破的彩色壁畫，有的描繪中眾多女性站立或盤坐聊天的情景，有的畫出一隻獅身鷹頭飛翼的怪獸，象徵王權的守護神，其中最突出的房間，有一張石砌的長椅背座位，放置於一禎孔雀頭獅身與花草茂盛的壁畫之前，是邁諾斯國王擔任仲裁，判決爭端的所在，如今一張複製品座椅置於海牙「國際法庭｣，開會時由主席就座，象徵法庭的正義與公平。

圓柱上粗下細

在宮殿第四或第五層樓的「東廂｣(the East Wing)，建有王室邸所、接待室與工作坊，包括「王后的寢室｣與「國王的寢室｣，前者靠北側，牆面壁畫出現5隻黃色大海豚與數隻紅色小魚，悠遊於海洋中，後者牆壁上雕刻兩隻大斧頭，又稱「雙斧大廳｣(the Hall of the Double Axes)，是邁諾安時代最神聖的崇拜物。

此外，東廂曾經安置兩尊女蛇神(the Snack Goddess)的偶像，兩位女性身穿長裙，胸前露出大圓乳，手握轉動的蛇，其造型肇因於女性是人的來源，裸乳象徵繁殖，而蛇會蛻皮，表示再生的能力，因此女蛇神也是當時的崇拜對象。

工作坊則處於東側，供作切割石塊與師徒教學之用，其牆面的壁畫《牛躍》(Bull-Leaping)是大幅的彩色繽紛傑作，描述當時最普及的耍牛遊戲：在深藍色的背景，有一頭紅色的大公牛低頭揚角躍起，一人抓住牛角，另一人立於牛尾，雙手伸直抖動線繩，而牛背上有一人倒立，將由牛背倒翻到地面，似乎是表現雜耍特技，非常的傳神。